如果你有一天穿越回到中世纪的欧洲,成为一个贵族的后代,并且还成为一名英姿飒爽的骑士。当你被君主或者主教册封成为骑士的时候,你还得宣誓坚守八种美德(谦卑、荣誉、牺牲、英勇、怜悯、诚实、精神、公正),此外你还要承担自己的义务: 保护老弱妇孺、 为公义而战以对抗不平与邪恶、热爱家园、为防卫教会而冒死犯难。
这就是所谓的“骑士精神”,同样,假如你穿越到战国时代的日本并且成为一名武士,你同样需要遵守“武士道”精神(名、忠、勇、义、礼、诚、克、仁)。假如你再穿越到中国春秋时代,尤其是发生在公元前638年的“泓水之战”的战场上,那么你就会看到一位君王在死板的等待对方排兵列阵,待对方摆好阵型以后,他才开始下令让士兵发起冲锋。
你可能会感到疑惑,从来没有像这样打仗的,明明可以趁着敌人阵型还没有摆开的时候袭击对方,为何要等对方完全做好了准备之后,才命令自己的士兵发起攻击呢?
礼战和利战的演变何谓礼战?
《孟子》一书中有一篇文章记载于《尽心·下》,它的原文是这样写的:
孟子曰:“春秋无义战。彼善于此,则有之矣。征者,上伐下也,敌国不相征也。”
简单意思是说春秋时代没有合乎礼义的战争,因为只有周天子可以发动战争,这叫“礼乐征伐自天子出”,所以诸侯之间是不能相互发动战争的。所以我们为什么说春秋战国是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,孔子为了恢复周礼而奔走一生,更是对诸侯们破坏礼制进行强烈批评。
孔子曰:“天下有道,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:天下无道,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——《论语·季氏》
发生在公元前638年的“泓水之战”我们不能完全将它定义为“礼战”,但是这场战争有“礼战”的色彩,它还残存着周朝晚期“礼乐制度”的影子,尽管从战争史的角度去看,这是一场愚蠢到家的战争,但是如果从道德、从文明的角度去看,它却象征了一个民族高度发达的道德文明。
“泓水之战”是有争议的,批评它的认为这是一场蠢猪式的战争,但认同它的人却觉得这场战争无不洋溢着人性和道德闪亮的光辉。
事态经过左丘明所著的《子鱼论战》中完整记载了这场战争的经过(由于过长不贴),宋国乃是殷商后代,商纣王的兄长微子启被周公旦按照“兴灭继绝”的传统封地于商丘,建立宋国。它在周朝诸侯之中地位特殊,是以客人的身份被礼遇,位列“三恪”之一。
所谓的“三恪”就是指周朝建立以后对前三朝后裔的优待,当时间一眨眼来到宋襄公时代时,为了重振殷人风采,以及力求成为中原霸主,这是宋襄公的远大志向之一。他当时主持召开了一次诸侯大会,试图确定自己诸侯盟长的地位,但是在大会却被楚成王俘虏。
这成为“泓水之战”背景,随即宋襄公联合卫国、许国和滕国进攻臣服于楚国的郑国,“泓水之战”爆发,然而宋襄公看似打算成为诸侯盟长,但他更大的志向是复兴殷商王朝。当时他的大司马劝说他“天之弃商久矣,君将兴之,弗可赦也已”,宋襄公不听,毅然决然发动了战争。
其实这是宋襄公“不义”的一面,正如前文《孟子》中所谈“春秋无义战”,没有得到周天子的批准,宋襄公擅自发动战争,这本身就违背了礼制。可是,等到楚国出兵支援郑国时,宋襄公又变成了一个翩翩君子,当时楚国的军队集结在泓水边还没有摆开阵型。
他的臣子劝说他“彼众我寡,及其未既济也,请击之”,意思就是趁敌人还没有摆开阵型,赶紧出兵攻打,但宋襄公虽然是一个有远大志向的君王,但他也是一个老派和保守的人,宋襄公认为这违背了“不鼓不成列”的原则,因此拒绝出兵。
何谓不鼓不成列?意思就是说不攻击还没有排好阵型的军队,因为古代发起攻击的信号就是“鸣鼓”,老派的宋襄公认为对方还没有摆好阵型,自己就率先攻击,这是违背战场规则的。因此等到楚军摆好阵型以后才发动攻击,却因为丧失时机大败。
宋国人为此对他颇有微词,宋襄公辩解说:
君子不重伤,不禽二毛。古之为军也,不以阻隘也。寡人虽亡国之余,不鼓不成列(君子不再伤害已经受伤的人,不俘虏头发斑白的老人。古代用兵的道理,不凭借险隘的地形阻击敌人。我虽然是亡国者的后代,不攻击没有排成阵势的敌人)
何谓礼战,这就是礼战。孔子在《论语·八佾》中曾经描绘过自己设想中的“礼战”场景说:
子曰:“君子无所争——必也射乎!揖让而升,下而饮。其争也君子。”(君子没有什么可与别人争的事情。如果有,一定是比射箭了。比赛时,相互作揖谦让后上场。射完后,登堂喝酒。这是一种君子之争)
因此所谓“礼战”简单来说就是君子之争,何谓君子?孔子说“君子喻于义,小人喻于利”,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宋襄公并不是孔子所描绘的那种标准的君子,但他身上有君子的色彩,他守旧传统,对某些规则还有敬畏之心。当然他也激进无礼,譬如他破坏“礼乐征伐自天子出”的规定,擅自发动针对诸侯的战争。
这大概也是孟子说“春秋无义战”的原因。
因此他既是一个破坏者,也是一个守护者,从另一个角度来看,这恰恰展现出宋襄公所处的春秋时代正在发生悄然的巨变,规则的影响力还在,还有一部分人拥护它,但规则也正在消失,一部分正在破坏它。从国人对宋襄公的批评态度来看,我们不难发现这一点。
正如孔子说“君子喻于义,小人喻于利”,君子注重礼仪,小人注重利益,“利战”的最佳代表无疑就像“长平之战”,白起通过智力和手段赢得了最终胜利,将40万赵军团团围困,并最终坑杀这些人,这是为了秦国的利益而不择手段。
倘若当初宋襄公能够听从下属的劝告,那么他多半可能会赢得这场战争,也不至于被后世嘲笑。然而长平之战的胜利也并不全然是得到认可的,因为白起赢得了战争,却输掉了道义,宋襄公虽然输掉了战争,但是赢得了道义。
而这种道义又并非宋襄公制定的,乃是由周天子制定的,作为诸侯理应遵守,如此来看宋襄公也算安分守己了。当然“礼战”并不是宋襄公的创造,这是春秋时代尚还存在的一种时代规则,如在公元前597年发生的邲之战中也曾出现过一丝“礼战”的色彩。
乐伯左射马而右射人,角不能进,矢一而已。麋兴于前,射麋丽龟。晋鲍癸当其后,使摄叔奉麋献焉,曰:「以岁之非时,献禽之未至,敢膳诸从者。」鲍癸止之,曰:「其左善射,其右有辞,君子也。」既免——《左传.宣公十二年》
乐伯在战争把射中的麋鹿送给鲍癸,最终免于成为俘虏,为此对方还称赞他说“君子也”,一只麋鹿为何拥有如此大的能量呢?《论衡·乱龙篇》中说:天子射熊,诸侯射麋,卿大夫射虎豹,土射鹿豕,示服猛也。乐伯将射中的麋鹿送给对方,表示尊敬和示弱,因此赢得后者的赞赏。
这些都是“礼战”的表现,虽然不足以说明“礼”在战争中受到重视,但也说明它的影响力依然在。《礼记·王制》中描述说:
天子赐诸侯乐,则以柷将之,赐伯、子、男乐,则以鼗将之。诸侯,赐弓矢然后征,赐鈇钺然后杀,赐圭瓒然后为鬯。未赐圭瓒,则资鬯于天子。
这就是“礼乐征伐自天子出”的根据,但是西周灭亡以后,我们可以看到周王室的地位和影响力不断下降,周朝开始进入“礼崩乐坏”的时代,诸侯们擅自僭越天子礼制,擅自发动兼并战争,一切都开始朝着利益的大道狂奔,且无所不用其极。此外在各个诸侯国内部也是混乱四起,卿大夫们击杀国君,夺取政权的时间屡见不鲜,如三家分晋,田氏代齐。
针对这一点,宋代司马光在编撰《资治通鉴》时,就对三家分晋这一破坏礼制和君臣伦理的事情发表评价说:
天子之职莫大于礼,礼莫大于分,分莫大于名。何谓礼?纪纲是也;何谓分?君臣是也;何谓名?公、侯、卿、大夫是也……呜呼!君臣之礼既坏矣,则天下以智力相雄长,遂使圣贤之后为诸侯者,社稷无不泯绝,生民之害糜灭几尽,岂不哀哉!
“天下以智力相雄长”一语道出了春秋战国时代的乱象所在,当维持社会秩序的“礼乐制度”崩溃时,阴谋手段,智力诡计成为攫取利益的唯一手段,如苏秦、张仪等纵横家搅动天下局势,纵横捭阖,中国历史由此从“礼战”进入“利战”时代。
你不好说这是一种进步还是倒退,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“利战”也表明人们的见识和智慧提升到了另一个层次,捕捉到许多能够解决问题的取胜之道。凡事都有它的两面性,今人虽然对宋襄公的迂腐举止不屑一顾,但他依然有闪光的一面,简单来说,这个世界没有永恒的规则,但必须要有能够遵守和维护它的人存在。
所以,从这一点来看,宋襄公非但不是一个迂腐的人,反而值得尊敬,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要把“泓水之战”看做是“礼战”向“利战”演变的一个标志性事件了。有人说宋襄公的举动不合时宜,但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合时宜之处,所有的事物都有落伍的一天,就像冯小刚在《老炮》中展现的一样,并不是这些事物不合时宜,仅仅只是一个时代结束,另一个时代开始了而已。
它落伍并不表明它没有了价值,只是人们寻找到了更加适合替代它的东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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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于:天津市